寻找北京零工部落
发布时间:2020-07-15 | 发布者: 东东工作室 | 浏览次数: 次提要:在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中,中国以打零工来满足一夕温饱的农民工群体正遭受着怎样的命运?
这些扛着行李、工具在路边等活计的“六建”人,是全国一亿多进城务工人员的“缩影”。
“六建”人的一天
3月19日早晨,位于北京丰台区六里桥地区的新华保险大厦南侧的一个小花园里,几株迎春花已绽开嫩黄的花朵。 6点刚过,花园附近的早点小铺已是一派繁忙。
田太和坐在一家西饼店门口的台阶上,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埋头打着盹。他的腿窝里有个红色旅行袋,脚边放着一个 水泥铲和一个小锤子。“铺瓷砖吗?”一位中年妇女走近他,朗声问。田太和立马抬起头,“多少钱一天?”在听到“50元 ”的答复后,他直接摇头,“至少80”。中年妇女转身要走,旁边蹲坐着的人马上起身追上去。
像这样的找工、问价、讨价、还价、点头、摇头,以及三三两两找工的人群,是六里桥一带独有的“风景”。
“哥们儿,你哪的?”“我啊,‘六建’的!”六里桥一带的外来务工人员把这里戏称为“六里桥建筑公司”(简称 “六建”)。
六里桥是北京西三环上一座立交桥,毗邻北京西客站,附近有六里桥、莲花池、丽泽桥三个长途汽车站,每天客流量 极大。同时,作为北京八大交通枢纽之一,六里桥一带交通便利,标志明显。依托这个地理优势,近十年来,六里桥附近自发 形成了一个以青壮年男性为主力的流动性劳务市场,在北京颇具名气。这里的外来务工人员多为瓦工、电焊工、水泥工等建筑 工人,以及面点师、厨师等饮食服务人员。“这里的每个人活都很全,只要是工地上的活,一般都能干”,来自河北的李凤彩 说。
上午8点多,小花园围墙边的台阶上已经坐满了人。有人在面前地上放块硬纸片,写着“厨师、川菜、家常菜”;有 人把写着“面点师”的小纸牌挂在脖子上;更多人把锤子、铲子、锯子等工具放在脚边、拿在手上或者装在工具袋中斜挂在身 上。
这个小花园是他们最新的找活据点。此前,他们在莲花池长途汽车站与西客站之间国电接待中心大楼所在的路上,后 曾一度转移到六里桥的桥洞里,再后来聚到六里桥长途汽车站边,不久前来到了这个小花园。
在京务工十几年的陈林(化名)对六里桥自发劳务市场很熟悉。“这里什么人都有”,陈林总结,主要有三种人:第 一种没家没室,独身一人,走到哪算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第二种人虽然有家,但对家人不管不顾,只顾自己;第三种人以 前“犯过事儿”,不容易找到工作。他的归纳,大致反映了六里桥流动人员的构成状况。陈林说:“在这里,10个人里至少 有5个是闹事的、大脑崩溃的、酒闷的、混着的,至少有十分之一的人进过‘局子’。”
在这样的找活据点,三两句话就可能引起拳脚冲突,三两句话也可能解决一起冲突。“你走开一点,不要蹲那里!” “要你管?”话音未落,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旁边的人立马围上去,“打啊!打啊!”起哄声此起彼伏。几个人上前拉住劝 了几句,一起冲突就化解了。拍拍身上的土,笑一笑,他们捡起被打落的帽子,重新找个地方蹲坐着等活。
中午,一些人在路边买了盒饭,蹲在墙边吃过后,留有食物残渣的饭盒随手丢在了花圃中。大多数人没有吃饭的举动 ,要么依然双眼紧盯每一个走进小花园的人,要么围坐在一起打牌、下棋,要么在墙角看书看报。
“唉,你们不要一下子都涌过去,会吓着人家的。”看到一个招工的被众人迅速围拢的阵势吓得连连后退,一留小胡 子的青年扬声劝大家一个一个来比较好。“就得抢,抢饭吃!不抢就被别人抢走了,自己就饿死了!”河北瓦工反驳,他说, 往年三四月份,活儿特别多,根本不用等,“一个活接着一个,忙都忙不过来”。但今年因为经济危机,好多“六建人”等了 很多天都拿不到一个活。元宵一过,他就来六里桥劳务市场,至今一个多月,只接过一次活,干了5天。
“明天早上,我直接到洋桥看活去。”李凤彩右手甩着水壶,脸上漾着笑容。虽然在花园里的一天没有谈妥一个合适 的零工,但是一个老主顾的来电让他在未来一个月有活干,不用再到六里桥来等活了。
路灯慢慢亮起来,小花园里的人渐渐散去。一些人回到卢沟桥、莲花池附近6~10元一晚的小旅馆,一些人扛着行 李找个桥洞“窝一晚”,一些人则扛着行李走向西客站。
“北京城管提醒您:北京是我们共同的家园……请不要乱扔垃圾……注意保持环境整洁……”晚上9点,西客站地下 二层大厅里,“旅客提示”滚动广播着。大厅一侧墙边,一个个裹得严实的被褥,露着脑袋顺着墙根整齐地排着。大厅里,几 乎每根柱子旁都躺着人。
这是“六建”寻常的一天,他们之间流传着一句顺口溜:“晚上住西客站,白天吃盒饭,接着找活儿干,警察抓,老 板骗。”如果没有意外,他们每天就是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劳动合同是一张废纸?
在“六建”的小花园里,22岁的路亮特别显眼。上百号人大都穿着灰黑色可以随时上工的衣服,唯有他身穿绣着黑 龙的红色唐装。他说,这是过年前买的新衣,一连穿了3个多月。他的全部家当用一张蓝色旧床单裹着,放在一棵小树下。
在路亮看来,“劳动合同,不过是一张废纸,没有什么用”。13岁就离开河南漯河在外打工,已经记不得做过多少 份工作,他至今只签订过一份劳动合同。但是这份合同并没有让他赚到一分钱,相反他的身份证还因此被扣留。
“我哪里有2000块钱去赎回身份证?”抠着黑色指甲缝,路亮说,2008年年初,他辗转来到北京,经人介绍 ,走进六里桥自发劳务市场,找到了一份为期3个月、包吃包住的保安工作。用人单位让他交出身份证,签订了一份劳动合同 。路亮对这张“废纸”很不以为然,当下就把合同副本交给用人单位。工期结束后,他不仅没能拿到工钱,还被要求“必须交 还食宿费2000元,才能拿回身份证”。曾被骗到河北黑窑厂干苦力,逃了四次才成功脱身,有过多次被骗经历的路亮知道 ,他又一次被骗了。于是,身无分文的他走了一天一夜,重回六里桥这个他在北京最熟悉的地方,重新找活。
没有身份证,“学聪明了”的路亮,从去年5月份开始就只愿意接零工。他最近一次找到的活,是3月10日在六里 桥一个刚竣工的大楼里清理建筑垃圾,“从晚上6点到第二天上午6点,拿到了180块”。近十天没有找到活,他已经饿了 两天,提起这个“合算”的活儿,路亮咧着嘴笑了,额头上3条抬头纹很清晰。